噹噹噹

這篇文章是慈濟的善意師姑幫母親寫的傳記，為了紀念母親大人，特別留在這裡。

《慈濟人列傳》故事主題：善的循環

文／鄭善意

【陳豊華小檔案】

一九四三年出生於台北縣汐止鎮一大戶人家，排行老大，下有兩個妹妹四個弟弟，家中三代同堂，從曾祖父開始，家裡就開中藥行，曾祖父、父親都是傳統的中醫師。一九六五年結婚，婚後育有兩個兒子。一九九七年受證（委員號L5658），法號慮岑。

內文

陳豊華緩緩步出新店慈濟醫院，迎面而來的炙熱陽光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，她本能地回頭望一下身後的白色巨塔，一股踏實感讓她倏然想起上人曾經說過的話：「該來的就會來，來了就要面對。」她安心地昂首闊步朝坪林捷運站走去，剛才賴醫師的話再次浮現腦海：「妳這個是不好的東西……兩邊都要拿掉。」

「需要化療嗎？」豊華淡淡地問。

「哦！不用，只要連續五年，每年來做一次放射治療就可以了；妳這個算是很輕微的……」

「不要緊的，感恩您，這已經是重業輕受了！你只管安排手術時間……」豊華看出醫師極力想安撫她，便一派輕鬆地說。

「往淡水的列車再二分五秒進站……」十五分鐘後，大坪林捷運站的跑馬燈拉回豊華的思緒，她順著隊伍走入潔淨的車廂，找到位子坐了下來，同時，一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「感恩喔！」脫口而出。

這是二○○八年的六月中旬，從她找到慈濟迄今，已經超過二十年，這七千多個日子以來，她心裡時時充滿感恩，而感恩兩個字亦常常掛在她盈滿笑意的嘴上。此刻她心中更是不感恩也難，因為如果不是走進慈濟、沒有上人法語甘露澆灌，她一定不能坦然接受賴醫師的宣判──甲狀腺癌。

豊華默默望著窗外飛快倒退的屋頂、樹木、高樓，想起如今仍然健在的母親，二十多年前，也曾被檢查出甲狀腺異樣，往事跟著一幕幕浮上眼前……

◎汐止下街的藥店

「小姐，妳們打哪裡來的？」豊華初級中學（後來改為國中）畢業前夕，與幾位要好的同學前往鹿窟山上的寺廟拜拜，一位當地的阿婆看她們笑得燦爛，便主動和她們話家常。

「汐止下街。」豊華看阿婆慈祥，就笑著回答。

「汐止下街喔！那裡有一家藥店對不對？」

「對對，就是她家啦！」同學指著身旁的豊華說。

「哦！原來妳是陳家的千金喔！妳阿祖（即曾祖父）陳萬乞醫師是大善人呢！我們山上常常有貧窮人家去找他看病，他不但不收費，還留他們吃過午飯才回家……」阿婆看著豊華笑咪咪地娓娓道來：「民國三十八年，軍艦載來很多阿兵哥，在基隆港下船，妳阿公將你們家免費借給軍人眷屬住，人家問他，為什麼自找麻煩？他都笑笑說：『出外人嘛！咱做得到就多給人家方便。』」

「嗯！我聽爸爸說過，阿祖真的是很好的人！」豊華點點頭。陳家從陳萬乞開始，就以仁愛傳家，所以，一大家族和睦住在一起，一起幫助困苦人家。豊華小時候跟著祖母、母親出遠門，總會看到她們拿錢佈施給窮人，母親還是「佛光山」的忠實會員，她常常告訴子女，用「同理心」面對窮困的人，就會了解「施比受有福」。豊華在這樣的環境薰陶下，慢慢長成溫柔、善良的大姑娘。

◎全家寵愛在一身

幾年後，在桃園縣石門水利局上班的她，與局裡工程單位的謝新金攜手走上紅地毯；而且有善良又開明的好公婆。

婆婆有一女六子，新金是她的第二個兒子，自小聰敏，做事嚴謹卻不苟言笑。因此，溫柔婉約、笑臉迎人的豊華一進謝家大門，很快便擄獲婆婆的心，凡事都向著她，讓新金大嘆：「呵！我娶了個老婆，卻有『兩位岳母』。」不只如此，連公公都對她疼愛有加。

那是一個和風徐徐的初秋傍晚，紅紅的夕陽還高掛在天空，豊華被屋頂窸窸窣窣的聲音吸引，她走出屋外，抬頭看見公公揮動著竹箒，即好奇地揚聲問：「爸爸，您在上頭做什麼？」

「掃落葉。」

「我可以上去幫忙嗎？」她一眼瞥見屋簷上斜斜立著的長木梯，仰頭拉高嗓門問。話才出口，她立刻不安起來，傳統上，女人家是不可以爬上屋頂的，尤其公公又是土生土長的客家人，她怕是要挨罵了！

「上來啊！小心慢慢爬梯子喔！」出乎意料，公公竟毫不避諱地請她上去；而且翁媳就坐在屋頂上聊了起來:「妳看，這周圍只要妳看得到的，以前都是我們的……」她從公公慈祥的眼裡讀到了幾許失落，卻也對他更加敬愛。

她不但敬愛公婆，對丈夫的兄弟、姊亦是恭敬友愛，所以，家裡每個人都喜歡她。這下子，難怪新金要吃味地抖出陳年往事：「哼！妳可知道，當年我向爸媽提出要和妳結婚時，爸爸一聽說妳是閩南人，馬上反問我：『水牛和赤牛合得來嗎？』怎麼才幾年功夫，全都向著妳了！」

聽了這話的豊華，滿懷溫馨地差點笑出聲來，她理解公公當初的顧慮，但聽到用兩種不同的牛來比喻夫妻，因為「閩南、客家」的民族性不同，而是否能合得來的，還是第一次。

◎慈濟善緣婆婆牽

豊華第一次看到的《慈濟道侶》，是婆婆親手遞給她的。父親過世後，她為了幫忙鎮日忙碌於中藥店生意的母親，舉家搬到娘家斜對面租屋而居。一九八七年的有一天，婆婆從家附近的公園參加完「早覺會」回來，遞給豊華一份摺紙，她攤開一看，是《慈濟道侶》。也不知道為什麼，「慈濟」兩個字好似有某種魔力般，她的眼睛竟然被吸引著往下看……

「『慈濟』？都是在幫助貧困人家的呀！媽媽，這張《慈濟道侶》是誰給妳的？」豊華以驚嘆的口氣問婆婆。

「哦！公園有位小姐說，花蓮有位出家師父在蓋醫院，希望大家一起來幫忙，有很多人響應，我也捐了幾百塊，她就拿這張給我。」婆婆端杯茶坐下來慢慢地說。

「咦，妳認同佛教？」豊華心想，婆婆是基督徒哩！於是，有點訝異地問。

「做好事哪分什麼宗教？大家都應該做善事，不是嗎？」婆婆笑著回答。豊華欣喜地直點頭。

從此，豊華開始尋找那位勸募者的芳蹤，直到隔年的一個星期日早上，她從市場買菜回來，在家門口遇到住對面的陳美羿老師，平常都忙碌的這兩人，這天竟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寒暄起來，而且聊著聊著，陳美羿談起慈濟……

「哦！原來就是妳喔！」豊華睜大眼睛興奮地說：「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，得來全不費功大。謝謝妳讓我找到慈濟。」自此，豊華不但繳交善款，而且跟著美羿訪視貧困個案、助唸、募款……美羿還帶她回靜思精舍當志工。

• 堅定行走慈濟路

好幾次，美羿提議她參加慈濟委員培訓，都因為先生的一句「因緣未到」而作罷。甚至一聽到她收聽「慈濟世界」的廣播，就一手按下開關，使得她只能趁先生不在家時「偷聽」，而一聽到先生的腳步聲，就立刻關機。

但為了宣示做慈濟的決心，她把多年不變的髮型「赫本頭」改成長髮盤腦後；又聽取證嚴上人的教導：「做人家的媳婦、妻子，要乖，家庭才能和樂。」盡力當賢媳婦、好媽媽；對先生更是溫順、忍讓，希望有朝一日「柔能克剛」。

也幸好有婆婆這張王牌，在她需要出去做慈濟時，婆婆的一句：「妳儘管去。」先生即使再不高興，豊華也可以堂而皇之地「溜之大吉」。

這天豊華做完家事，又沉浸在她的「慈濟世界」裡，等她驚覺先生的腳步聲時，他已來到她身旁；她迅速關上收音機開關，準備被數落時，不料，先生竟開口說：「讓妳聽啦！」她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，望著他走向臥室的背影，心裡充滿感恩。

有了這一次的突破，她信心大增；即使後來因為做慈濟回家晚了，先生拉長臉，她也耐心面對，她相信鐵杵可以磨成繡花針。

一九九四年婆婆往生了，豊華失去了「靠山」，她知道爾後必須更「乖」、更堅定做慈濟的決心。果然「只要有心就不難。」二年後，先生終於點頭讓她參與委員培訓。這時，他們全家已搬回中壢定居。

◎身段柔軟樹典範

從跟著陳美羿開始做慈濟，到參與委員培訓的漫長七年裡，豊華很用心學習，因此，一開始培訓，她就認真地在慈濟中壢聯絡處值班。

「我想捐錢，請問錢要拿給誰？」一位中年婦人溫淑梅靦腆地走進慈濟中壢聯絡處，有點不知所措地問一位面帶微笑的師姊。

「感恩喔！妳可以交給我。我叫陳豊華。」師姊親切的笑容，慈祥的樣子，給溫淑梅信任的安全感。此後，她每次到聯絡處，從外面有看到豊華值班，她才敢進去捐善款。因為她當時的經濟有點拮据，能捐出的錢非常有限，她總覺得捐錢是有錢人才做的事，她每月只能捐五百元，真有點心虛。

「師姊，真的很不好意思，我有兩個月沒捐款……」連續兩個月捐不出善款的淑梅，忐忑不安地再到聯絡處時，向值班的豊華道歉。

「快別這麼說，沒關係的，不要有壓力，愛心才是最重要的……」豊華微笑著輕聲安慰她。豊華的輕聲細語也讓淑梅明白，原來「捐錢不是有錢人的專利，而是有心人的付出」。從此，她坦然捐善款，並且在十年後的二○○七年受證為慈濟委員。而豊華默默做慈濟的身影始終烙印在淑梅心坎，她永遠記得這值得她學習的「身教」。

◎溫言截斷輕生念

「鈴──鈴」一九九七年，一個星期二的午後，中壢聯絡處的電話響起，豊華拿起電話，才「喂」了一聲，電話彼端隨即傳來：「師姊，我要自殺。」的哭叫聲。

「妳會這麼說，一定有讓妳很難過的事……」豊華溫柔的話語彷彿寒冬的陽光，悄悄照進周雀陰暗的心霏，她不知不覺就向師姊傾訴：「我的日子苦不堪言，想一了百了……」

「妳在哪裡？我來接妳。」豊華心疼地說。

「不用，我常到聯絡處附近的市場買菜，我自己可以過去。」豊華的誠摯關懷，讓周雀暫時打消輕生的念頭，決定去找這位溫柔師姊，她一定能理解她的苦。

她一到聯絡處門口，就看到身穿八正道的豊華等在那兒，她二話不說，抱著豊華放聲大哭，豊華溫柔地拍著她的肩膀，讓她盡情發洩，約莫一刻鐘後，請她入內坐，倒給她一杯溫開水，然後靜靜地聽她傾訴，等她說完，豊華拿起一本《慈濟月刊》讓她看，並溫言軟語地安慰她：「上人說，世上沒有過不去的苦……」最後，周雀起身說:「感恩師姊！我去上班了！」語氣雖仍有些許無奈，但原來緊縐的雙眉已明顯舒展。

兩年後，周雀也走入慈濟，並於二○○○年受證為慈濟委員；十多年後，她仍念念不忘豊華的「救命之恩」，因此，一有機會，她就會向新志工說：「上人的每一句話都很好用，好比他常教導我們，說話要柔軟……豊華師姊就將這話融入生活中……她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。」

• 真的很感恩

「叮噹──叮噹──豊華，有師姊找妳。」剛從環保站做完分類回來，正在廚房準備午餐的豊華隱約聽到門鈴的響聲，接著是先生的叫聲。她邊往外走，邊將溼漉漉的雙手用圍裙擦乾。

「豊華師姊，不好意思，家裡突然有事，明天妳可以替我去新店慈濟醫院當志工嗎？」她一走出廚房，就接觸到李師姊焦急的眼神。

「好是好，只是──」豊華看著站在沙發旁的先生，心想自己甲狀腺開刀迄今，雖然還需要再做一次放射電療，但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，應該把握機會做慈濟，所以，很想馬上答應，可是又怕先生不放人；正猶豫時，先生突然開口：「替師姊去吧！」

豊華高興地送走如釋重負的李師姊，回到客廳，出其不意地向先生道出一句她從來不曾向他說的話：「感恩喔！」

「什麼？」先生一下子會意不過來，莫名所以地問道。

「真的很感恩您！」豊華大聲說完後，立刻滿臉通紅地跑進廚房，卻發現在砧板上映著陽光的高麗菜、花椰菜，彷彿都衝著她眨眼微笑說：「只要心中有愛，水牛、赤牛當然嘛合得來。」

（2012.0217完稿）